经验者之家|中医修身:朱良春“点石成金”培养中医人才……

朱良春先生是着名的中医学家,他不仅自己善于学习,学术成就突出,而且还有一套培育人才的独特方法,几乎是“点石成金”的“神仙手眼”。

朱良春先生1939年在南通私人开业,1945年创办南通国医专科学校,1952年与几位同道创办联合诊所,1954年成立私立中医医院,1956年他又把创建私立中医院无偿地献给国家,变成了国家的南通市中医院。

朱老挖掘民间中医经验,培育人才,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步的。首先是三位民间土医生被朱老发现,吸收到医院参加工作,完成了由民间到“国家干部”身份的转化,后来“三分之二”的土医生,又成了中国医学科学院的特约研究员,这种“沧桑巨变”式的背后,凝结着朱良春先生的心血和汗水,也体现着他知人善任的超人智慧。

说起朱良春先生发现和培育“三枝花”的过程,不亚于一部传奇小说,而最早被发现的一枝花,就是民间蛇医季德胜[1]。

真情关爱感动耍蛇人季德胜当时的确切身份,一般被人们称为“蛇花子”,也就是以耍蛇、卖蛇药为生,艰难度日,朝不保夕。他成为耍蛇人,也是命运不济,生活逼迫所致。

季德胜原籍是江苏省宿迁人,生于1898年。清光绪三十三(1907)年,也就是季德胜九岁那年,宿迁发大水遭灾,季德胜和他的父母,还有弟弟一起,背井离乡,流浪江南。流浪途中,母亲倒毙,幼弟夭亡,从此父子二人靠捉蛇治病度日。就像柳宗元《捕蛇者说》所记载的那样,苛政、灾难猛于虎,而毒蛇虽然令人生畏,却可以为捕蛇人带来生活的希望。

季德胜从小随其父捉毒蛇,采草药,年深日久,学了一套配制草药,治疗蛇伤的本领。每到一地,为招揽顾客,常常进行耍蛇表演。1924年,也就是季德胜26岁那年,父亲季明扬在如东病逝。于是,季德胜开始只身浪迹江湖,后来在苏州结识了他的妻子,逃难来到南通,逐渐有了两个孩子,但是并没有家,四口人一直住在南通郊区的一个土地庙里。

由于他常年穿山越岭,捉过蝮蛇、蕲蛇、扁头蛇、金环蛇等各种毒蛇,采集过各种各样的药草,祖传秘技经过长期实践,医术逐渐高明起来。据说有位农民被毒蛇咬伤,神智昏迷,家人已准备棺木入殓,季德胜以热酒调合蛇药,撬开牙齿强行灌下,片刻便起死回生。

解放初期的南通城不大,城内主要交通干道是纵贯东西和横亘南北的两条大街,两街的交叉处称为十字街,这是南通最为繁华的闹市中心。十字街头有卖冰糖葫芦的,有卖糕饼臭茶干的,有卖豆腐脑儿的,有玩枪弄棍的,有打卦相命的,三教九流都有。其中有个玩蛇的,很吸引人。这是一个带点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。他经常手上缠绕着蛇,颈项盘绕着蛇,让蛇在他的胳膊间窜上窜下,钻来钻去,围观的人多了,他就当场表演,让蛇在手臂上咬一口,眼看肿起来,然后他从身上掏出自制的黑色药饼,蘸上唾液涂抹创口,毒肿会逐渐消失。这时,有的看客会掏钱买他的蛇药。

这个蛇花子就是季德胜。

季德胜性格豪爽,对穷人治病可以分文不收,而对富人则毫不客气。据说有位财主被毒蛇咬伤,上门求治,他双指一竖,说:“两包洋纱!”解放前,物价飞涨,纸币瞬息贬值,纺织业发达的南通,常用“洋纱”为交换媒介,当时一包洋纱相当于一百五十斤米。财主吝啬,悄然离去。不久,伤情越来越严重,财主只得躺着藤椅,被人抬着再来求医。季德胜伸出三个指头:“非三包洋纱不治!”财主保命要紧,只得照付。解放初期,季德胜仍经常在十字街进行蛇表演。

朱良春先生了解到季氏的豪爽,并且知道他只要有了钱,就会喝上一壶酒。

年联合诊所扩建为“联合中医院”,作为院长的朱良春,经常考虑的是医院的发展。他想到老师章次公先生,由于感叹世间治疗疾病的方法太少,曾经写下过一本《道少集》的书,其中提到为了更好地为人们解除病痛,就应该广纳人才,搜集民间验方。这时他看到了经常在十字街进行耍蛇表演的季德胜,觉得他的一技之长,也是可以用来为人们解除痛苦的。

因此,在1954年初夏的上午,麦子扬花抽穗的时节。朱良春邀请卫生局严毓清副局长等一行四人下乡,驱车二十多里,来到天生港附近的上新港,对季德胜进行专访。

此前,他们只知道季德胜住在上新港,但不知道是上新港哪一家,便向沿路农民兄弟打听。农民兄弟看这四个穿着打扮像干部模样的人,感到好奇,就问:“你们—找季花子吗?”

朱良春点点头:“我们都是市卫生系统的,来拜访季德胜的。”

附近农民谁都知道,季德胜是个目不识丁、只会玩蛇的人。几个市卫生局大干部,找一个蛇花子做什么呢?许多人感到不理解。

大多数群众还是愿意帮助人的,有个人就指点说:“季德胜就住在东边那个土地庙里。”

所谓土地庙,是农村常见的农民祭祀土地神的小庙,面积不到十平方米,里面泥塑一尊土地神,神的面前是一个砖垒的供台,四壁空空。所以有些讨饭的乞丐,或者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,常常卧宿在里面。那时,季德胜一家四口就睡在里面。

朱良春先生一行四人来到土地庙前,季德胜还在睡觉,他的老婆和小孩已经起身了。当朱良春向季德胜的妻子说明造访来意,她急忙喊醒了季德胜,说上面的干部们来找他说话。

季德胜揉着惺忪睡眼,连忙从睡铺里面取出仅有的一条长凳,招呼着请他们坐下,一条长凳只够二人坐,其余二人站着。

朱良春自我介绍后,说:“我们知道你有医治蛇伤的本事,严局长和我特来拜访你的。”

季德胜受宠若惊,似乎感到不可理解似的:“我这算什么本事?糊口饭吃的,敢劳你们大驾?”

朱良春说:“我们南通市联合中医院在城里掌印巷,你以后如果进城,顺便请你到我们那里坐坐。”朱良春试探地说:“我们这次上门拜访,没有别的意思,一来看看你,二来和你商议一件事:我们联合中医院以后如果有蛇伤病人上门求诊,想请你来医治,行吗?”朱良春看到他充满疑惑的脸色,接着说:“你用你的蛇药,医药费归你所有,我们联合中医院不收你一分钱。”

生性豪爽的季德胜欣然应允:“可以可以。谢谢谢谢。”

事隔不久,朱良春先生中午下班之后,来到集市上,见到了饥肠辘辘的季德胜,请他到医院里坐坐。朱老个人掏钱为他买了两个菜,打二两散酒,投其所好,嘘寒问暖,关心他的生活。这样一来二去,逐渐取得了季德胜的信任。季德胜心里想:这位高大的院长把他当个“人物”看,没有小瞧他,够朋友。

此后,联合中医院有了蛇伤患者便通知季德胜来城。当时通讯联系很不方便,中医院很难与土地庙取得电话联系。联合中医院就打电话给天生港卫生院,委托他们再派人到土地庙通知他。接到他们的通知之后,季德胜也不敢怠慢,就立即花一块钱,乘坐二轮“出租车”到城里,给蛇伤病人紧急治疗。治病之后,季德胜拿到治疗费用,再乘二轮车返回土地庙。当然,这一来一回两块钱的路费是由病者支付的,也是事先由医院说好了的。季德胜收的蛇药钱,全部归自己,联合中医院收到的只是患者的感谢与良好的疗效。

有时季德胜进城没有病人求治,他也来掌印巷光顾联合中医院,来看他的“合作伙伴”,这里有他牵挂的好院长朱良春。朱良春知道他好酒,每次来院,都以酒菜相待,临走朱良春还送上一程。

当时,医院里有人想不通,特别是些医书传家的正宗医师,不知道朱院长对季德胜为什么这样尊重,甚至私下非议。朱良春耐心地对他们进行解释:“章太炎先生说过,”下问铃串,不贵儒医”,说的就是要重视实用,重视临床疗效。民间有丰富的宝藏,需要我们专业医生开掘,不跟他们交朋友,能够掘到宝贝吗?”一席话说得人们心服口服。

朱良春先生经常收集民间经验,建国前就编辑过一些小册子,散发出去深得患者喜爱。他自己也靠着积少成多的搜集,用药经验也越来越丰富。

朱良春一方面跟季德胜交朋友,一方面对他治过蛇伤的患者进行调查,事实证明季德胜的蛇药确有疗效。

朱良春对季德胜的关心体贴,渐渐赢得了季德胜的信任。二人竟成莫逆之交。

后来,朱良春先生眼看时机已经成熟,便问他蛇药的药物组成。

季德胜爽直地说:“我的秘方是父亲传给我的,按规矩是秘不传人的,现在政府待我这样好,我把秘方献出来。”

原来如此!季德胜一直把朱良春的关怀,看成是政府对于民众的恤问。他回报朱良春,也就是回报政府。于是,他说出了家传蛇药构成,什么黄开口、雨箭草……(处方保密)。并且邀朱良春,跟他一起采药。

朱良春先生虽然对本草有研究,但是从来没听说过“黄开口、雨箭草”这些名称,但看到“黄开口、雨箭草”的药草实物又似曾相识,于是他把实物带到南京中山植物园,请专家鉴定,走出了科学研究的第一步。

经植物专家点拨,朱良春完全清楚了。所谓“黄开口”就是半支莲,其他的花叶草木,也都是经常使用的中药。但是。光知道了这几种植物的成分构成还不行,中医处方讲求君臣佐使,不同用量之间的比例大有学问。季德胜蛇药构成比例是怎样的呢?季德胜是不识字的,他不懂什么比例不比例,只知道从几味药草中顺手抓,就这么一抓、两抓,大把小把的,凭得都是几十年的经验。

“不规范”的原始经验难不住朱良春,他就开导季德胜说:“你抓给我们看看,怎么样?”季德胜当即表演起来。朱良春立即把他抓的中药用秤逐一称了重量,并记载下来。中药的采收有季节限制,不可能四季都去采药,干的、鲜的草药如何换算?需要一一弄清楚,而后通过多次调试比例,最后终于制成了疗效比较理想的蛇药,可以批量生产了。完成了民间中药制造,由手工作坊向“产业化”发展的历史转化,这就是今天造福民众、名闻中外的“季德胜蛇药”。

如果不是卫生局的重视,没有朱良春的深入挖掘,这一民间土秘方极有可能随着“土地庙主人”的消失而被历史默默湮没。当然,当时重视中医,正确的中医政策正在被贯彻,因此也就有